钟馗文化的核心是打鬼驱邪,主要表现形式是通过傩仪、傩舞、傩戏里的相关节目,让数人以戴面具、化妆等方式装扮钟馗及小鬼、恶鬼,表演钟馗驱鬼情景,以感应想象中真正的钟馗驱逐真正的恶鬼,实质上是一种模拟巫术。另外,还有在门上及其他地方悬挂钟馗之像以震慑恶鬼等。
傩仪、傩舞源于远古时期的驱邪酬神,产生年代可上溯商周以至更早。殷墟曾出土黄金四目面具,可能是当时驱邪酬神的道具。到了周代,正式称“傩”,《周礼·夏官》记载,当时王朝设有方相氏,其职司即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事难(傩),以索室驱疫。即身上蒙着熊皮,带着有四只眼睛的面具,一手执戈,一手扬盾,率领众人到宫室各处跳跃呼号,诵唱咒语,以驱逐“疫鬼”。
至汉,宫廷傩舞规模壮观,有“方相舞”、“十二兽舞”(或“十二神舞”)等舞目,表演者还有大队“侲(左单人旁+右“辰”)子”(由少年儿童扮演)。舞者戴面具,执干戚,“十二兽”还披毛顶角,表演驱鬼逐疫等内容。
大约唐时,“钟馗捉鬼”之说以“明皇说梦”的形式产生,并以吴道子画像的形式批告天下。此后,此说在民间广泛流传开来。到了北宋,宫廷傩舞中已没有方相氏、十二兽、侲(左单人旁+右“辰”)子等角色,而出现了由教坊伶人装扮的钟馗、小妹、判官、六丁、六甲等人物,增加了娱人成分,并逐渐向戏剧化的方向发展,但其驱鬼逐疫的基本性质保留了下来。
元明后,加入更多传说故事内容。继后,传入西南少数民族和汉族地区,与当地传统驱鬼逐疫仪式、面具戏等结合起来,流传至今。
与钟馗相关的傩仪、傩舞、傩戏,在西南主要流行于黔、滇、川、桂以及湘西等省区,流传于土家、苗、布依、侗、彝、汉等十多个民族中。有的省区还形成规模,例如贵州,有威宁彝族傩戏“撮泰古”,黔东北铜仁地区傩戏群,黔北遵义地区傩戏带,黔中安顺等地区地戏。与钟馗相关的傩仪、傩舞、傩戏,通常于农历腊月结合驱鬼逐疫仪式表演,也有的在其他时候、其他场合例如“还傩愿”活动中出现。
西南少数民族和汉族地区古来巫风昌炽,清代顾炎武所编《天下郡国利病书·湖广》说:“按湘楚之俗尚鬼,自古为然。《书·吕刑》:昔三苗昏乱相当听于神。”百越民族的鬼神意识也特别浓厚。《吕氏春秋·异宝》说:“荆人畏鬼而越人信禨。”《列子·说符》说:“楚人鬼,越人禨。”可见越人这方面毫不逊色。
在这么一个尚鬼、畏鬼、信鬼的地方,经常举行赶鬼的仪式是旧时普遍的现象。云南南部的哈尼族,旧时每年夏历九月都要举行赶鬼仪式。届时全村成年男子身着花衣,手持两把木刀,挥舞木刀作砍杀状,从自己所居住的房屋追赶到寨门边边挥木刀边大声呼叫,表示驱逐各种鬼怪出家出村。赶后每人将自己的两把木刀悬挂在寨门横梁上,意为使鬼不能再回到村里。
滇西南的德昂族也有驱鬼仪式。在德昂人的原始观念中,认为人的生老病死、疾病流行、人畜不得安宁,均为恶鬼缠身所致,需举行驱鬼活动,将恶鬼逐出寨外,人畜才能清吉平安。驱鬼活动在他们“关门节”和“开门节”之间举行。届时两个男青年化装成魔王冲出,后面跟着几个会武术的青壮年追赶,他们边跳边喊:“杀呀,杀呀,打死恶鬼!”到各家竹楼前,魔王都登上竹楼,然后各家主人配合驱鬼队伍用脚踢,用矛戳,栽在后面撒沙子,意为将恶鬼赶出家门。恶鬼被赶出一家一家竹楼后,被驱逐至寨外,佛爷念“封门经”,驱鬼仪式结束。
这些仪式,大都没有有名有姓的驱鬼主体。当中原捉鬼的钟馗形象流传到西南少数民族和汉族地区以后,一些地区一些民族便把他移植过来,成为仪式中的强有力的驱鬼主体,凭借他的神威开展驱鬼活动。
这一类活动,追求的是一种“感应”的效果。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James George Frazer 1854-1941)曾受狄安娜神庙崇拜仪式的启发,在他的名著《金枝》里,对这类现象进行了探讨。
弗雷泽首先注意到,在罗马附近内米湖畔森林里,有一座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神庙有一位男祭司,他同时作为狄安娜的男性伴侣、有一个“森林之王”的头衔。围绕狄安娜与祭司产生一些传说和独特的信仰风俗。弗雷泽描述,内米圣林中狄安娜的崇拜,曾起源于久远的古代,人们尊崇她为主管森林、野兽以及家畜和大地产物的女神,相信她能保佑人们多子多孙和帮助母亲们顺利分娩。林中的狄安娜有一位男性伴侣,他以祭司的面貌出现,被称为森林之王。人们认为,他们结合目的大概是为了促进大地、动物以及人类的繁衍。因此,人们会很自然地想到,如果每年举行一次这样神圣的婚礼,用神的塑像或由人来扮演婚礼中的新娘和新郎,那么这一目的就会更有把握达到。”([英]詹·乔·弗雷泽著,徐育新、汪培基、张泽石译:《金枝》(上),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215页)因为他们认为,物体通过某种神秘的交感可以远距离地相互作用,通过一种我们看不见的‘以太’把一物体的推动力传输给另一物体。(同上,21页)以太,是西方近代物理学的一个名词,是一种假设的传播光的媒质。光能够传播,电磁能够无形地作用磁体,吸引力能够远距离地吸引某种被吸引体,人们因此假设有一种媒质传递这类相互作用,名其“以太”。随着科学的发展“场”的概念出来后,现在这个名词已经被弃用。弗雷泽借用这个名词说明,在先民的心目中,各种现象、各种物体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神秘交感,因为它们之间可以通过神秘的看不见的“以太”传输感应的力量.弗雷泽进一步总结,这属于一种所谓“同类相生”的模拟巫术,利用巫术所产生的交相感应的效果来保证春天里植物的新生和动物的繁殖。弗雷泽揭示了巫术的思想原则,他说:如果我们分析巫术赖以建立的思想原则,便会发现它们可归结为两个方面:第一是“同类相生”或是果必同因;第二是“物体一经互相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距离的互相作用”。前者可称之为“相似律”,后者可称作“接触律”或“触染律”。巫师根据第原则即相似律引申出,他能够仅仅通过模仿就实现任何他想做的事;从第二个原则出发,他断定,他能通过一个物体来对一个人施加影响,只要该物体曾被那个人接触过,不论该物体是否为该人身体之一部分。基于相似律的法术叫做“顺势巫术”或“模拟巫术”。基于接触律或触染律的法术叫做“接触巫术”。(同上,19页)驱鬼仪式中,因为鬼谁也没真正见过,鬼接触过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准,所以施行的大都是模拟巫术。下面介绍几个西南地区与钟馗相关的傩仪、傩舞、傩戏。
在西南地区,钟馗的形象主要通过傩戏面具体现。贵州傩戏面具主要流行于黔东北土家族、黔西南布依族、黔西北彝族及黔南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区,所谓“半堂戏十二面具,全堂戏二十四面具”,其中包括钟馗。一些地方的钟馗面具,不仅威严怪谲,还装上狗牙(獠牙),更添一番情趣。
贵州是在面具上装獠牙,而云南玉溪市江川县还把獠牙装进钟馗扮演者的口里,并以操纵獠牙作为驱鬼的重要表演手段.江川县此类仪式叫“翻猪牙齿”,表演者共九人:钟馗,三个小鬼(一个小鬼肩扛钟馗,一个小鬼手持钢叉,一个小鬼手持铁链),两个恶鬼(一个男恶鬼,一个女恶鬼),三个打击乐.道具中,最有特色的是一对猪牙,各长约7厘米,据说来自老母猪的最好,装入钟馗口里有慑鬼、勾鬼的作用。
表演时,钟馗紫色打底,脑门画太极图,粗眉大眼,双眼勾金线,大红阔嘴,红色短须,黑色官衣佩玉带,大红裤,高底靴,左手持朝笏,右手持宝剑,骑在一小鬼肩上。钟馗左右各有一小鬼,一个弓箭步摇叉,一个弓箭步抖链,协助钟馗降鬼。钟馗、小鬼前方就是要捉的两个恶鬼,他们的基本动作是跪步后仰、跪步叩头。
表演中,猪牙动作具有高难度和神秘性,主要有:
藏牙,一对猪牙放于口中,用舌头让口内猪牙左右上下蠕动;
双牙进洞,让猪牙尖端插入两鼻孔内;
双牙夹鼻,两牙件相对夹在鼻两侧;
双牙勾腮,牙尖向左右两边紧勾脸腮;
双牙勾颌,牙尖紧勾下颌;
双牙垂勾,牙尖垂于下颌。
表演开始,和着打击乐,整个队形走圆场,时而追逐恶鬼,时而原地组合造型,最后,恶鬼无路可逃,低头降服;鬼差一方呲牙咧嘴,得意非凡。
“翻猪牙齿”一般在大年初一初二拜年时表演,另外一些人家在盖房踩地基时也邀请前往展示,据说能够驱邪保平安,很受当地群众欢迎,实际也属于模拟巫术性质。
钟馗形象更多地出现在傩戏中。贵州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几乎每个乡镇都有傩戏班子。(相邻德江也有131坛傩戏班子,1484面具)傩戏班子除了重要节日表演,还常为个体人家冲傩还愿。
个体人家冲傩还愿,开坛的场地是请坛人家的堂屋或院坝。开坛法事完毕就是开洞,进行傩戏表演。傩戏分为三洞之戏,上洞戏表演天兵神将去冲傩主家驱邪逐鬼的情景,其中就有《钟馗勾愿》这一节目。表演时,在紧张激烈的锣鼓声中,钟馗跳跃滚爬,时而发出呵斥恶鬼的嚎叫,时而又喃喃念咒,情景阴森恐怖。
四川梓潼傩戏又称“阳戏”,戏剧演出过程中,有直接与愿主作神人交流的场面。
钟馗捉鬼,捉到两个闹事小鬼,把它们拉到愿主面前,问愿主:“你可认得此二鬼?”愿主上前回答:“不认得。”钟曰:“此二鬼在你屋前屋后,斗鸡弄犬,搅得你不得安宁。现在捉住,何以报答?”愿主:“钱财酒席报答。”钟曰:“好,我把此二鬼斩于阴山背后,从此你家门清泰,人吉平安。”愿主:“谢神恩!”答毕,自动退下。
这里,将驱傩法事、戏剧故事、驱邪民俗紧密结合在一起,据说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