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民歌而言,当舞台还原成生活,聆听将变成谛听,欣赏会变成膜拜。
谛听布朗弹唱
4月8日至12日,中国民协组织来自北京和云南省的多学科专家、学者对“我们的节日·西双版纳布朗族‘桑康节’布朗弹唱”活动进行了跟踪调研。5天的行程中,先后来到勐海县打洛镇曼永村、勐景来村,格朗和乡半坡老寨,西定乡章朗村、龙捧村及勐海镇曼板村等地,对“桑康节”涉及的文化生态诸元素进行了深入研究,对“桑康节”独特的文化内涵予以充分的肯定,对布朗弹唱艺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其间,还举行了“中国布朗弹唱艺术之乡”命名仪式。
“我们的节日”2.0时代到来
节日是最具文化代表性的民俗活动,内容厚重、形式丰富的节日文化,对于各地民族、民间文化的发展,对于各地文化建设,对于提高民族凝聚力、文化自信心,唤醒文化自觉、增强文化自豪感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由中宣部、中国文联、中国民协联合举办的“我们的节日”系列活动自2011年启动以来,在全国各地举办活动近百次,对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传统民族民间节日内容及形式的保护、抢救进行了大量的工作,对于全国各地民间节日内容的挖掘和整理起到了良好的作用。“我们的节日”系列文化活动对于丰富全国各地各级民协的工作也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这一活动同时受到各地各族人民群众的喜爱,获得各地政府的支持。
今年以来,在总结以往工作、巩固以往成果的基础上,中国民协民间文艺研究所与全国高校、研究院所、传媒机构联合,充分利用我国丰富的节日资源,对“我们的节日”活动进行深入研究,精心布局宣传重点,积极拓展活动内容,更加注重民族性、地域性特征,使“我们的节日”这一独具特色的系列文化活动走向深入、走向基层。
此次“桑康节”活动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的。可以说,此次活动开启了“我们的节日”系列活动的2.0时代。
谛听西南边陲的千年古韵
布朗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云南省的施甸、西双版纳等地。据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布朗族共有11 . 96万人。主要分布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的布朗山、西定、巴达山区一带。他们源自古老的百濮族群,历史悠久,民间文化丰富多彩、特点鲜明。布朗族是中国西南历史悠久的一个古老民族,无文字、习汉文,却有着极为丰富的口头文化,至今仍然保留着最具鲜明特征的民族语言、服饰、歌舞、风俗习性。勐海县是全国布朗族最多的县,全国唯一的布朗族乡就在其境内。勐海县的布朗族主要分布在布朗山、打洛、西定等山区,人口约35000人。
“桑康节”以前叫“桑衎节” ,是布朗族一年一度的最盛大的传统节日。“桑康”即“过新年”,时间在每年阳历的4月9日至12日,庆祝活动一般四天。节日期间,村民们杀猪、宰牛、自制丰盛佳肴,邀请亲朋好友共庆节日,晚辈要向长辈拜年,为老人洗澡洗衣服,以感谢老人的养育之恩。年轻的小伙则要去高山采摘美丽的山花送给中意的姑娘。月亮升起来时,姑娘们会穿上美丽的新装,为小伙们亲手泡制布朗山茶,小伙们会弹起动听的四弦琴结伴来到姑娘家中,大家围在火塘边,边说边唱诉说情怀。同时还要到佛寺去赕佛、滴水,以此祈祷一生平安、幸福。
“布朗弹唱”把音乐、舞蹈、民俗、服饰等融为一体,是布朗族特有的演唱方式。曲调明朗,节奏明快,风格独特,悦耳动听,体现了厚重的文化底蕴和浓郁的民族特色。歌舞伴以象脚鼓、钹和小三弦等乐器。布朗族的民歌统称为“布朗调”,内容为唱述本民族古老的迁徙历史、传说故事、生产知识、婚姻习俗、习惯法等古歌,以及祭祀歌、情歌、儿歌等。演唱的形式有独唱、对唱和一领众和等。民歌有索、笙、拽、宰四个基本曲调。从音乐特征来进行考察,叙事性较强,旋律较为舒展,富于抒咏性,民间有“宰调下坡,拽调上坡”的俗语。
在现代社会环境下,“桑康节”虽然在内容和形式上有了很多变化,但“布朗弹唱”却仍能给人带来深刻的感动。
从“桑康节”看布朗族节日中的文化记忆
相传很早以前,有位巨神与他的十二个孩子创造了天地和万物,太阳九姊妹和月亮十弟兄日夜同出同进,晒死万物,人们难以忍受,巨神造出弓箭射落八个太阳和九个月亮,剩下的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吓得躲起来。巨神召集百鸟百兽请日月,从此以后,人们才有了白天干活,夜晚休息的作息时间。
这些神异的传说是布朗人生活的记录,也是布朗人生活的写照。“桑康节”期间,布朗人就在太阳出山前,穿戴整齐,在村寨东边,搭起彩棚,摆上供案,奉上糯米、酒、肉、芭蕉等,由寨老主持送月落,迎日出仪式。布朗人迎着东方喷薄而出的旭日,载歌载舞,感谢太阳给人间温暖,给万物生机。在这里, “桑康节”包含“敬太阳神”的意义。敬拜太阳神和月亮神之后,布朗人还要去寺庙插花、浴佛、赕佛,到佛寺泼水祝福;之后,布朗人堆沙塔、打竹球,载歌载舞,欢庆新的一天的到来。
在这里,布朗人总是以自己的方式解释传统仪式的合法性,由此获得“桑康节”的正当性和权威性。布朗人在仪式活动中建构集神灵、佛祖和人类交织一体的生活共同体,实现历史记忆和日常生活情感表达的连接,传递出布朗人对生活新起点、新希望的企盼。
“桑康节”期间家家户户用芭蕉叶包红糖糯米粑粑,各插上一对蜡条、两朵鲜花,送到家族长家中,装入家族长的“胎嘎滚”(家族神位)内,作为祭祀家神之用,并且献给“高嘎滚”(家族长),向“嘎滚”(家族)代表的家族长行拜年磕头礼。这些祭祀家族先祖仪式成为布朗族代代相传的历史记忆,其中包含的凝聚力式的文化认同记忆维系着布朗人的社会团结和家族向心力。
今天走向舞台的“桑康节”,在传舞蹈《和谐家园》递着布朗族的历史记忆,重建着布朗族的文化记忆,从而建构了布朗族文化的现代性与传统性的连接。
“我们的节日”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民族节日承载了太多的文化记忆,映射出我们的文化根脉,这也将预设我们的文化走向。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林继富认为,布朗族传统“桑康节”蕴含着多元性文化记忆,这种记忆是基于村落共同性作用下的布朗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呈现出多民族文化记忆特性;布朗族现代“桑康节”延续了传统“桑康节”多元文化记忆特性,却更多是基于地方经济发展与改善民生基础上的记忆,这就出现了传统“桑康节”难以满足现代人文化需求的多样性。“桑康节”诸多来历的传说表达了布朗人历史记忆的情感。
透过舞蹈梳理民间最深处的文化
参加本次活动的专家构成包括民俗学、民族宗教、民间文学、大众传播等多学科、多门类的专家和学者,通过深入调研,进一步提升“我们的节日”系列活动的指向性,提高活动的文化厚度,为活动的持续开展提供文化的延展性。
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学与文化人类学研究所所长万建中教授认为,布朗族舞蹈是对其祖先生存方式的模仿与记忆。布朗族每一种舞蹈的形成,都是经过长期传衍下来的相对稳定的动作体系的不断反复。舞蹈是在运动中创造形象的。就布朗族的舞蹈特性而言,这就是其祖先生存方式所形成的固有线条。这些舞蹈的动态是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人体动态,同时,舞蹈的动作孕育在该民族祖祖辈辈身体的劳作和姿态之中,一致的方向和姿态体现着布朗族人民的族群认同和对传统生存技能的依赖性及永恒的记忆。
布朗族先民在漫长的游猎迁徙中,过着狩猎生活,和各种动物都有所接触,使他们熟知各种动物的神态和生活习性,通过长期对各种动物的悉心观察、摹仿,于是就产生了表现各种动物形态的“动物舞” 。
另外,原始人类狩猎满载而归,内心十分高兴时,自然流露出手舞足蹈的身体活动,而这些身体活动大多模仿飞禽走兽的动作和狩猎的搏击动作,所以又称为模拟舞。这种模拟性的舞蹈活动,在氏族社会就出现了。《尚书·益视》 “鸟兽跄跄”“凤凰来仪”,《舜典》“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便是人们装成各种鸟兽,跳化装舞会的记载。布朗族先民的狩猎活动,只有脱离了生产、军事等实用的人体活动以及社会活动,成为一种非生产性、且富有表演性的游戏性身体活动,或身体活动性的游戏时才具有了舞蹈的本质特征,并具备了演变成为休闲舞蹈的前提条件。
美国舞蹈史学家库尔特·萨克斯认为,在原始社会的人类生活与古代文明社会生活中,几乎没有任何比舞蹈更具重要性的事物。在原始社会人类生活里,没有任何场合离得开舞蹈(《世界舞蹈史》)。布朗族民间舞蹈同样仍保持着原始的这些实用功能,几乎在所有的集体活动中,都有舞蹈表演。布朗族人民逢年过节、朋友聚会、家人团圆、田间地头甚至茶余饭后的娱乐性活动,均不受场地限制,不受人数所限,不受时间限制,不拘泥形式,随兴而舞,自娱自乐,生产生活与舞蹈娱乐融为一体,这是布朗族所追求的一种艺术境界。
布朗族弹唱:文化、社会的活化石
“我们的节日”系列活动的最终目的还是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弘扬。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刘军呼吁,通过“民间文艺之乡”体系建设保护民族文化遗产,通过数字化技术完整记录“布朗弹唱” 。
在刘军看来,由于特殊的地理、历史和文化环境,从表面上讲,这里的少数民族文化生存和传承状况尚是相对乐观,但实际上,外来文化、时尚文化的冲击已令很多有识之士深感忧虑。从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到各种民间文化艺术形式,变异、退化、消亡的速度十分惊人。包括布朗族在内的各民族文化遗产的挖掘、抢救、保护和传承工作,任务仍然十分繁重和紧迫。
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迅猛发展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我国的文化生态发生了巨大变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存和发展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特别是像布朗族这样人口较少、无本民族文字的文化弱势民族,包括弹唱艺术在内的许多依靠口授和行为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位和影响日益萎缩,甚至面临传承后继乏人、技艺濒临消亡的窘境。
刘军认为,在抢救和保护工作中,应将影视记录工作,即数字化保护工作放在首位。因为伴随着媒体技术的飞速发展,用影视手段来记录生活已成为常态,也日益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和保护的重要手段和方法。它充分利用声光影电等数字化手段,全息记录目标对象,其表现手法的直观、全面和真实性是以往文字、图像等传播媒介无法比拟的。
就布朗族弹唱而言,它承载着布朗族历史、文化、风俗、礼仪、宗教等信息,是研究布朗族文化、社会的活化石。运用影视技术,可以将其演唱的时空场景,伴奏的乐器与方式,人物位置、着装、神态,歌唱的内容、曲调,教授和传承的方法等整个过程,从宏观到细节,从整体到部分,声画结合地如实记录下来,确保其真实性、完整性和全面性。这个过程,既是布朗族弹唱文化遗产的挖掘、整理和收藏保护过程,同时也可以为后续的研究、展示、利用乃至永久的传承留存下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让盛开在深山的布朗族民间艺术之花绽放新的异彩
作为布朗族学者,民族文化宫博物馆馆长、研究员们发延的见解更为独特和全面,“让盛开在深山之中的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之花绽放新的异彩”则是他更为看重的。们发延认为,民族民间文化是民族的母体文化,是民族的宝贵财富,布朗族的民间文化艺术是布朗族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珍贵遗产,我们要对其进行很好的抢救、保护和弘扬就必须大力开展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的抢救性调查征集。布朗族社会在不断向前发展,现代化、城市化程度越来越高,其民间文化艺术又一次面临着失传,许多民间文化艺术已经濒于消失。各级政府、文化机构必须高度重视这一问题。有必要拨出专款,组织有关人员,对仍流传在民间的文化艺术进行抢救性的调查征集工作。
要加强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的环境保护。民间文化艺术的环境是指其赖于生存的外部条件,它包括大环境和小环境等部分。大环境是布朗族地区民间,小环境是指布朗族博物馆。目前,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的大环境和小环境都面临着挑战,大环境在发展变化,小环境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使处于大环境中的文化艺术逐步在消失,使征集到的珍贵文化艺术品得不到应有的保护。因此,必须加强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的环境保护。应该进一步搞好布朗族博物馆建设,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提升改造,广泛征集实物,精心布置展览,把它打造成外界认识布朗族文化的一个窗口。切实地做好布朗民间文化艺术的征集与保护,以此不断丰富博物馆的布朗文化艺术内涵。
要加强对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的开发和利用。抢救征集、收藏和保护民间文化艺术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开发和利用它们。只注重征集、收藏和保护或只讲开发和利用,都是片面的,必须把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以征集、收藏和保护带动开发和利用,以开发和利用来促进征集、收藏和保护。要把“死”的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变为“活”的民族文化遗产,使之为布朗族地区的经济发展、文化繁荣服务。要与政府部门、新闻媒体、企业商家、专业研究人员相互联系,相互配合。共同征集、收藏、保护、宣传和开发利用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
要进一步提高广大布朗族同胞的文化自觉意识。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传统文化艺术,那将是很遗憾和危险的。因此,在对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的保护中,布朗族同胞更要有这种危机意识,自觉做好保护、传承、弘扬的工作。各级政府和相关部门要一如既往地在政策、资金、人才培养上支持布朗族地区的文化建设,像抓经济建设一样,切实做好民间文化艺术的保护工作。相信在各方不懈努力下,盛开在深山之中的布朗族民间文化艺术之花一定能绽放出新的异彩。
活着的表达,是文化遗产价值延续的希望
正如人民日报海外版主任编辑、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传播与公众参与委员会秘书长齐欣所说:“村落在,希望就还在。 ”
“如果只用一句话来表达文化遗产传播的主要目标,那就是‘寻求价值趋同’。”齐欣如是说。传播环境越广,时间越长,反复进行的频率越高,这种趋同的效果尤其是难点就越明显。
2015年,我们正处在一个关键的难点上。从传播角度来观察,价值标准与现实社会接受水平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真空” 。这引导出了一个尚未清晰但非常令人兴奋的路径——有意识地将民间艺术、乡土建筑、人的聚落、文物保护和文化遗产传承,并入到一个活态演进的平台。集中精力,以“村落”作为资源汇集的基础平台,没准是个多方收益的方法。
活着的表达,是文化遗产价值延续的希望。
村落在,希望就还在。
中国民协西双版纳布朗族“桑康节”布朗弹唱调研组 执笔 白旭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