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年的城市里并没有呈现出“万马奔腾”的喧嚣,反倒令人感受到一种年的祥和与宁静,一种“年味”的淡去。关于年味儿的记忆和失落更加勾起人们浓烈的乡愁。
年是普天之下华人最珍重最庄重的文化仪式,也是理解中国民俗的窗口。年,把普通的日子节日化,把春天的到来神圣化,把岁月的轮回仪式化,把美好的希望祈福化。这是一个几千年以来没有一个中国人不把这天当回事的日子,也没有一个中国人不把这一刻作为未来新起点的时段,更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够忽略的心理节奏。缘此,当代中国人不免慨叹年味儿的淡去,为年文化的消失备感纠结。
我国所有传统节日都诞生于农耕社会,因而,也只有在农耕社会的坐标中才能显示出传统节日的准确定位。我们智慧的祖先把赖以生存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所对应的农耕节令赋予了强烈的文化印记,以东方特有的文化仪式媲美于西方的宗教仪式。然而,今天的文明土壤变了,文化的生成也会变;社会环境变了,文化的形态也会变;生活方式变了,过节的方式也会变。在这种变化中,那些适应传统社会的风俗必然会消失淡去。那么,伴着现代化的步伐,又有哪些曾经迷人的风俗在离我们远去呢?看着传统年味逝去的背影,我们是否也看到了新年味的滋生?
传统年味渐成为美丽的乡愁
年味是什么?说到底是欢乐的气氛和幸福的感觉,而这种气氛和感觉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的。当“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田园景色被高楼大厦的城市取代,那些曾令人敬畏的年俗在水泥林立的城市中似乎已没有了立足之地,甚至已占据不了人们心中的位置。一是属于传统年俗核心位置的自然崇拜和民间信仰的动摇,导致一系列宗教性祭祀等仪式的消失。试问,人们还敬畏神灵吗?当代人谁还会担心灶王爷上天言事呢,所以类似“二十三,糖瓜粘”的祭灶王爷等系列祭拜事项都成了老人们的记忆。当代人既不会把“年”作为怪兽来躲避,也不会像古人那样把腊月作为具有宗教神性的月份去完成一项项祭祀的仪式。二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的当代,物质的富有和生活的富裕,使人们对节日改善生活的企盼消失了。过去人们在年节里才能享受到的那些吃穿用的物质生活,如今随时都可以享用,所谓“有钱天天过年” ,人们哪里还在乎过年不过年呢。三是伴随着居住环境的改变,那些节日气氛浓烈的文化符号消失了。在传统民居上既美观又烘托气氛的年画、窗花、对联已很难在高楼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即使贴上了也总让人感觉有不伦不类之感。何况本来极具祈福含义自己可以书写的春联,现已成了只有“书法家”才能为之的“才艺展示” 。四是科技的发展和生态的变化,使传统的人际关系也随之变化消失。以往“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的邻里亲情被老死不相往来的别墅单元替换,人情味浓郁的挨家挨户拜年逐渐被电话、短信、微信、网络的虚拟世界取代。随着传统年俗的淡去,人情味也跟着淡去了。五是观念的转换使很多传统礼仪、审美和风尚今非昔比。曾经的节日内涵逐渐消解,传统的年味已风光不再。惊天动地辞旧迎新的鞭炮被今天的人们视为污染空气的祸源。聪明的祖先在一个时光转换点上让所有人的新仇旧恨一笔勾销的智慧如今已不为人们沿用。当今时代,与新年俱来的新服装、新年画、新气象、新炮声的新鲜感已远不如前。“年货不用备,拜年不上门” ,新礼仪带来便捷的同时,也带走了年味给予人们的温馨和慰藉。
即便如此,中国人过年的心理依然保留着。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对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对传统和祖先的感恩敬畏,对天地自然的虔诚信仰,对家庭团圆的永恒企盼。这种挥之不去的过年心理至今仍然支配着大多数人的年俗从众心理和行为。这种内心的心理需求一定会化为外在的形式,一定会在过年的过程中表达出来。因此,人们就会自觉地去追逐年味儿。也许,这就是当代一些农村庙会、社火、民俗节庆红红火火,令人趋之若鹜的缘由吧。
古老庙会的年味儿气息和时代转型
与京城年节活动单调乏味、缺乏生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隶属河南鹤壁的浚县则是一派红红火火的年味儿景观。缘自人民群众主动参与和当地政府自觉引导,浚县这个素有“华北第一大古庙会”之称和被外国人称为“中国老百姓的狂欢节”的地方成为了春节文化的典型代表地和核心传承区。
红火的浚县正月古庙会,发韧于上古,形成于汉魏,繁盛于明清,以其悠久的历史、丰富的内涵、深远的影响和持久旺盛的生命力被誉为民间文化的“活化石” 。作为保有中国春节文化原生态特征的浚县正月庙会,有着明显的地方特色,一是历史悠久,寺庙古迹多。起源于古代的祭祀活动,最远可追溯到上古时期的颛顼和大禹时期,特别是纪念治水的大禹王。如果从那时算起,庙会已有4000年历史,即使从至今仍矗立于后赵时所开凿的伾山大佛算起也有1600年历史,明清时期达到鼎盛。特别是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 ,浚县知县蒋虹泉修建浮丘山碧霞元君行宫,形成了现在的庙会规模,一城两山的格局,奠定了“豫北平原第一胜迹”的盛况。从而使之成为中原地区首屈一指的盛大庙会。二是会期长。这里的庙会从农历正月初一到二月二,历时一个月(一说从正月初九至二月初九) 。这是劳动人民的一大创造,把农闲、寒冷、无事的冬季打造成了一个欢庆、热闹、交流的繁华盛会。三是规模大。每逢会期,会场占据方圆20余里,上会人数日均20余万人,最热闹的正月初九和十六两天,上会人数可达50万人之多。四是内容丰。主要有商品交易、地方特色饮食小吃、民间民俗文化表演、祈福纳祥俗信等活动。庙会期间,民间社火是群众性传统娱乐活动的主要载体,高跷、背阁、舞龙、斗狮、杂耍、竞技等民间社火相继出动,各种民间同乐花会达六十余支,参赛人数三万余人。五是影响广。正月庙会影响华北地区,每年吸引晋、冀、鲁、豫、鄂、皖等6省近百个市县以及海内外的500多万香客游人,成为中原地区的“龙头庙会” 。六是文化厚。浚县自古为“中州名区,河朔巨观” ,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主会场大伾、浮丘两山文化积淀深厚,包含宗教文化、民俗文化、运河文化等。在长期的农耕时代,正月庙会所传达的信仰和理念与中华文明的伦理观以及价值观高度吻合,不仅对人们的思想观念、道德观念、行为规范发生过重大影响,也对中原毗邻地区的民间文化发展产生巨大的辐射作用,成为中原民俗文化的核心传承基地和共同精神家园。所以有专家说,浚县人民把中华民族最大节日——春节和最具中国特色的传统庙会融合一体,形成风貌独特的春节与庙会合二为一的春节庙会——浚县正月庙会,在我国北方春节文化与春节习俗中具有重要的代表性。
为实现古老庙会的华丽转身,借悠久的庙会历史和丰厚的民俗文化资源,中国民协自今年开始在这里举办“中国民俗文化节” 、“全国社火大赛”及“春节文化论坛”等文化活动,力图使传统与现代、政府与民间、节庆与文化、组织与民众、社聚与家祭等融汇贯通,塑造出一种传统文化资源与民族意识形态紧密结合的节日文化空间和新时代的春节文化生态环境。
今年的浚县古庙会,各种各样的活动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八丈佛爷七丈楼”北侧石岩上的“子孙窑”旁,聚集着好奇欢乐的人群。全国社火大赛及各类传统的民间社火,扭秧歌、踩高跷、耍狮子、舞龙、竹马、武术、旱船等,热火朝天。当地及外来的文艺团体纷纷登场。马戏团、驯兽团、杂技团、武术气功表演团,把庙会声势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地方小吃香气扑鼻。铺牛肉、黄米糕、胡辣汤、稣火烧、石子馍、酸辣香麻丸子汤,不一而足,风味各异,煞是诱人。在街区的集市上,我们看到各式民间工艺玩具销售异常火爆。浚县的玩具,早就远近闻名。浚县泥玩源于隋末,品种繁多,细腻精致,构思巧妙,形象逼真,造型独特,栩栩如生;木玩具如红缨枪、刀剑、朝等,倍受儿童喜爱;古风陶艺更是凝聚绘画雕刻特色,造型古朴典雅,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和收藏价值。
老民俗的蜕变与新民俗的滋生
所谓庙会即“因庙而生,因庙而兴” 。浚县正月庙会与其他各地庙会一样起源于古代的蜡祭、社祭和神灵祭祀的活动。庙会祭祀的对象大多都是与当地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有历史渊源和关联的神话、传说中的神灵和济世的英雄人物。浚县庙会也是这样,由于历史上古黄河经常泛滥成灾,所以人们把治水有功的大禹、二郎神和镇河将军弥勒佛作为祭祀的神灵。由于碧霞宫的碧霞天君有专司人间生育之事的传说,“求子必应”成了民间的神话,至今仍吸引着络绎不绝的大批信众。
庙、庙会和许多民间文化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在历史的长河中时遇激流险滩,时而顺风前行。这其中有很多东西既是太平盛世的写照,又是国泰民安的标志。就像作为信仰自由、民间崇拜的那些道观、庙宇,拆了又修,修了又拆,反反复复,至今香客仍不断流转。回顾历史我们也可看出,千百年来,那些香火的旺盛与否,正是社会兴衰的显现。无论社会生活如何发展变化,民众心中总会保留一块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那是善良人性的根源。试看今日中国日新月异的建设与香烟袅袅的乡村社火交相辉映,新旧文化与民俗在生活里相互融合、互相渗透,交织成一幅绚烂多姿的时代生活画卷。站在社会转型的门槛,作为民间文艺工作者不仅仅是要去欣赏它,而是要思考我们能为优秀的文化遗产走进新时代做些什么。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民间艺术几乎无一例外地附着于农耕社会的胎盘中。社会转型了,把那些与新时期意识形态相抵触的思想观念从旧仪式中选择出来,让今天的年味儿既不与时代精神相悖,又不背离农耕文化的血脉;既赋予年味儿以新的时代精神,又依附于农耕文明的节日文化之中。我想,这应是民间文化的涅槃新生之路径。比如发端于正月十五的陕北“闹秧歌” ,自从延安“新秧歌运动”时便开启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以至于今天成了新潮舞蹈的舞台表演,而其中古老的仪式和信仰因素已完全不被今人所知。还有“花鼓灯” 、“采茶灯”等很多社火中的仪式已逐渐脱干历史的陈迹,完全从原来所依附的社火仪式中分离出来,成为纯粹的“表演艺术” 。民间艺术是生活的艺术,生活发展了民间艺术必然随之发展。也许我们应该分清,作为一项民间艺术,它是与时俱进的艺术。而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则应当原汁原味、原封不动地忠实记录,全面保留其原生态的形态,而不能随意肢解或改变。殊不知,作为社火核心价值的那些宗教信仰仪式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价值。
在现代化大潮的冲击下,发端并定型于农业文明的传统节日在与新的社会生活碰撞中,必然呈现出新的发展模式,对新时代年味儿变化的纠结,反映出中国人对文化的焦虑。文化的复兴不是简单的复古和复旧,人们期待着新的文化元素让春节更有年俗味儿。这些新的文化,应该有传统的意蕴,但没有陈旧的陋习;应该有亲情的美好,但没有庸俗的人际;应该有灿烂的文化阳光,但没有铺张浪费的阴霾;应该有团圆喜庆的节日氛围,但没有过度商业化的奢靡。
民俗是在历史的赓续中逐渐沉淀而形成的。不可否认,进入新时期以来,我们产生了很多新民俗,最典型的莫过于深受华人关注的春晚。经过逾三十年的积累已融入到人们的年俗之中。春晚以新媒体的强势改变和引领了新年俗的方式,新年俗在以新的娱乐方式兴起的同时,当然也弱化了传统年味儿中的情感性和仪式感。因此,这也提醒我们要想找回以往的年味儿,就必须注重在新的年俗中不断增强文化的含量,不断增强其吸引力、传播力和凝聚力,以吸引更多的人的参与,特别是年轻人的参加,毕竟青年一代才是年味儿的真正传承者。这方面的工作,尚有极大的提升空间。作为民间文艺工作者,应担负起革新旧民俗、培育新民俗的责任,让我们的节日吐故纳新、推陈出新,既传承历史的灿烂文明,又绽放当代的华光异彩;既弘扬优秀的文化遗产,又彰显正能量的核心价值观。这既是人们的期待,也是时代发展为我们提出的新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