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确立边疆民族作为文化生态家园主人翁和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建设主体的地位，就要从“文化生态学”角度对原先的“社会发展史观”做出批评反思：例如我们研究古代百越并解释女子太阳节，是否非得采用母系制这个假设？又有什么过硬证据说母系先于父系且两者不能相互兼容且非要相互排斥？其实人类从来都有男女两性，父系男权和母系女权也是并行不悖。我们不必为了强调科学理性和进步就把它们硬分成两段。

再从“西畴日出汤谷”这个叙事和仪式考察，我们不用母系母权阶段这个假设，反而更能把古越人先民文化制度里男女权力平衡共建和谐社会的道理讲好，且更能对我们理解边疆民族关系提供启示：我理解叙事里的朗星乜星为一方，十二个太阳为另一方，双方互为对手他者。后来男子朗星出面跟太阳冲突得胜，却发现冲突双方原来是“谁也离不开谁” 。人类这边因而又要请女子乜星出面抚慰调节，甚至还要搭上三个姐妹帮助落败的太阳重新升天，达成新的和谐。我认为这个太阳可能是自然，也可能是民族国家，甚至是任何意义上的“外人他者” 。现代社会发展史意义上的冲突斗争都是“你死我活仇必仇到底” 。但壮乡汤谷人民基于文化生态学经验给我们的启示却是：“共生共活仇必和而解。 ”各民族都要除暴安良，也都要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也都有兴灭继绝参天地之化育的意识，因而最终都要达成团结和解来维护生态平衡和持续发展。百越文化让妇女参与这等大事更有两层含意：一是壮族先民百越妇女在内政外交两个方面都能顶起半边天的特殊价值；二是男人惹起的矛盾冲突最终要由妇女安抚化解的人类普世价值。中国古人讲“君子之道造端于夫妇”也是这个意思。

这样看来，我们如果能放弃母系母权这个社会发展史的无根假说，反而能把西畴汤谷壮族女子太阳节仪式的内容看得更清：它不仅能教我们尊敬妇女的能力、地位和权利，还能教我们理解中国历史文化大传统和南疆少数民族民间叙事里都有人与自然、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冲突与和解”的主题。中国各民族都是各地文化生态家园里的主人。各民族的家园里又都要容纳外人来客。不断地再现和重建“冲突与和解”这个主题因而就是人类的宿命。宿命就是结构，就是必由之路，就是普世价值英特纳雄奈尔。当今中国正在经历“从社会发展史单线进化论到文化生态学”的发展方式和研究范式双重转换，因而需要我们重新认识和定义真善美的理念：真就是诚信，善就是公平，美就是多样性和各民族文化公平传承。西畴汤谷女子太阳节展示了“仇必和而解”的主题。天人关系、人际关系、民族关系、国际关系、中国梦和人类生命共同体最终都离不开这个主题。这就是人文意义上的再现与重建。

（张海洋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中国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主任）